沈行知默默地看着她:“巴黎所有的博物馆我都熟悉,你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去?”
“因为我在网上找到攻略了呀。”我略带诧异地看着他,“原来你也想去逛博物馆吗?”
沈行知简直无语:“我可是巴黎活地图啊,这么好用的人你居然还记不住,难道我存在感这么低?”
“啊哈哈……”我讪笑,心想要是被你发现我偷偷买生日礼物给贺瑾言,那多不好意思啊。
想到这儿,我又不自觉地伸手去包里摸那个装袖扣的盒子,心想,贺瑾言现在,不知道在干什么呢?
他走的时候对自己说,有急事就联系伊文——可是她联系伊文有什么意义呢?因为有时候,她只是很想听一听他的声音,在自己的耳边响起。
讨厌的恶魔先生啊……
当初说好了,承诺的有效期是一辈子,然而他钻了契约的空子,没说这一辈子中间,会有空档期。
见我好像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另外的问题,沈行知只能几步赶上了我,跨越他们之间的台阶,与她并肩往上走:“不过我今天来找你是有正事。”
我转头看他,面带询问。
“复赛结果出来了,你知道吗?”
我露出幸福的微笑:“真的?太好了,我可以准备决赛的礼服了。”
沈行知促狭地笑着看她:“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入围决赛了呢?”
我抬头看他,开心地对他笑着说:“因为如果我没入围的话,你肯定会比我还伤心,绝对不可能笑着站在我面前。”
“嗯,这倒是的。”他露出幸福的笑容,说,“你知道吗,你的《珍珠》是复赛阶段唯一一个全票通过的作品,所有评审都给予了最高评价。”
我想想,忙问:“艾瑞克知道了吗?他什么反应?”
“艾瑞克在复赛之前就亲自定下了签约作品,其中唯一一份亲笔签注就是《珍珠》。不过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你的设计,因为是匿名评审制,而且次序也被打乱了。”他笑得异常开心,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,“他不但对你的作品非常满意,而且还与助理商议过把该作品的设计师也签下。我猜想,他要是发觉自己最想要签下的设计师就是自己之前想要赶走的我时,一定会有非常非常精彩的反应!”
我被他夸张的描述逗乐了:“真的假的?”
“当然是真的!我决定待会儿给他的助理打个电话,探听一下他看见入围名单后一瞬间的反应,这么精彩的时刻绝对机不可失!”沈行知那样子,简直恨不得趴墙角偷听似的。
我则比他冷静多了:“但我想他可能还是会和上次看我们制作《莫奈》皮草样衣一样,铁青着脸,一言不发地走开吧。”
沈行知遗憾地叹了口气:“也对……真没劲。”
我无语地笑着,到屋内打开电脑,将自己的设计图打开,认真研究着:“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时间,可以慢慢完善再制作,做得精致一点。”
在纸质设计图上修改不方便,所以虽然一开始是在纸上画出初稿的,我还是扫入了电脑,用手写板修改。
沈行知拖了一把椅子,坐在我身后看着。
右下角一直在闪动,我一看图标,赶紧打开。
网店那边,传来了几个设计师的新设计。
“二十多份啊……”我打开一看,各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,有点无奈,“糟糕了,又一大堆事情涌过来了。”
“你先休息一下,把今天关于洛可可的灵感整理出来吧,我来帮你看。”沈行知把电脑接过来,熟练地下笔,“我先全部弄一遍,然后你再看,应该能省事点。”
“沈行知,你太好了!”我感激涕零。
“干吗这么见外,不是说好了一起打拼吗?”沈行知抬头对她笑一笑,然后翻看着那几份设计,顿时紧皱眉头,“新人不靠谱啊,细节这么马虎……这样下去店铺的口碑要倒,怎么办?”
我盘腿坐在茶几上,将自己的素描本打开。今天在博物馆中速写的那些灵感,虽然潦草,但她当时的设计构思历历在目。
她将几幅过于粗糙的草稿充实了一下,抽空抬头看了看沈行知。
他的笔在手写板上圈圈改改,飞快地滑动,动作有如行云流水。我不由得被吸引着,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看着。
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沈行知绘图,速度非常快,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运笔,每一根线条都有如附带着丰沛的生命力,刀劈斧凿一般将一切冗余的部分全部扫除,异常迅疾明快。
虽然不是他自己动笔设计,但看着他笔下迅速改头换面的设计图,我被震撼得无以复加。
“沈行知……”
“嗯?”
“我好想看看你以前的作品。”曾打动过巴斯蒂安先生的那些设计,被艾瑞克扼杀的那些才华灵思,散佚了这么久,不知道是否还存在这个世界上呢?
沈行知的手略略停了一下,然后说:“别看了,反正已经无法走上这条路了,看了徒增伤感。”
“你可以从头再来呀,好多设计师在你这个年龄,都还没开始走上设计之路呢。”
沈行知微笑着转头看我,将自己修改的内容保存,站起身走到沙发边,低头端详茶几上我的新设计:“有什么意义?状态消失了,就算再努力恢复,也只能是一个平庸的设计师了。”
“可我觉得你还很好呀。”我睁大眼看他。
“那要看跟谁比了,是和一般人,还是和你。我如今,最好的定位是一个打版师,这个估计努力一下还能做到最好。”
看着他看似轻描淡写的笑容,我也不知该说什么。只看着他在沙发上坐下,重新又将我的香根鸢尾设计图拿起来。
“等你把手头这套设计交了之后,复赛的结果一出来,就由我这个顶级纸样师替你打版吧。”沈行知说着,仔细端详着设计图,说,“还挺期待的,要做出一整朵包裹全身的立体鸢尾花,没打过这么复杂的版呢。”
“这算不算作弊啊?”我吐吐舌头,“我把全世界最好的打版师拉过来给自己发大招。”
“当然不算了,其他人也都是自己设计好之后,找专业打版师和工厂制作的好吗?安诺特集团还主动提供帮助的。”他雄心勃勃地说,“我们可是同盟军,要共同将压迫我们的艾瑞克打败,这是一场非胜不可的战役,我们都要努力!”
被他的情绪感染的我,用力点头:“嗯,战友加油!”
沈行知笑望着我,明亮的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,但唇角的笑意还是挂着,并未消减:“是啊,我们可不仅仅是朋友。”
最好的朋友兼战友,这个定位清晰地被她再次标注在他们之间,如同横亘的银河被画下,使得坐在他对面的我,忽然一瞬间变得遥远起来。
复赛的结果正式宣布,我毫无悬念地进入了决赛三十人中。
这么幸福的时刻,我却从这一刻起进入世界末日般的疯狂赶工。
丹宁洛可可风的早春设计我是最早完成的,风格完整的一组设计,在当月十几号的时候就上交给了巴斯蒂安先生。他给了几个不太大的修改意见,让她可以先不用管,全力以赴投入比赛,等结束后再花一两天时间修改即可。
然而令我和沈行知都没想到的是,《香根鸢尾》的设计很顺利,但制作并不顺利。各种面料的尝试都无法模拟出香根鸢尾那种极其娇柔的轻薄花瓣,因为在现有的面料材质之中,根本没有质感相同的东西。雪纺太软,欧根纱太硬,绸缎的光泽感太强,棉纺织品光泽又偏暗淡,绉纱支撑不起花形,网纱印染图案不够细腻……
在沈行知的帮助下,我几乎将市场上所有的面料辅料全部翻了个遍,却始终没有找到合意的。
眼看着决赛时间一天天临近,我简直快要被逼疯了,辗转难眠。上一次是设计图拿不出,折腾掉半条命,可这一次是设计图顺利地拿出来了,却找不到面料来实现构想。
沈行知安慰她说:“别担心,找不到现成的,我们弄个差不多的来加工也可以,你觉得有比较接近的面料吗?”
“毫无概念……”我痛苦地趴在沙发上,喃喃着。
沈行知算着时间:“还有一个星期多点,马上就找到的话,时间还是很充裕的。只是如果这两天再找不到,那么我们很可能要退而求其次,只能借用印染颜色,而放弃布料的肌理了。”
“嗯。”我不甘心地点头,“我们已经跑遍了几乎全部的市场,就连巴黎都没有这样的布料,那还能去哪儿找呢?”
“我再帮你打听一下,或许原料供应商他们那边会有什么消息。”
我疲惫地点头:“多谢你了,沈行知。”
“我们可是战友,需要说这样的客气话吗?”沈行知说着,又想起一件事,说,“对了,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努曼先生。他的经验可比我们老到多了,就算找不到完全符合我们心意的面料,说不定也能帮你想一个妥善处理面料质感的办法。”
“对哦……之前肌理再造的办法,也是努曼先生告诉我的。”我拍拍自己的头,懊恼地说,“之前跟努曼先生请假在家弄这个衣服之后,就一直没想过我还有这么强大的支持力量,真是昏了头了。”
“你是太努力了,所以根本没有任何闲暇去想自己还可以借助别人的力量。”沈行知看着她,轻叹了口气。而且,她一身孤勇,只顾着勇往直前,哪还想得到,自己其实可以停下来,借助一下别人的力量,根本可以不用这么累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