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国打量着燕子身上简朴的穿着,见她持剪的手上犹有红肿的冻疮痕迹,不由有些心疼,握了她的手问道:“多大了?”
燕子不妨宁国竟握住了自己的手,怔了怔,乌亮的大眼睛直视着宁国的目光,终于开口道:“今年十四岁了。”
宁国笑着望了眼正一边干活一边不断小心地望向她们的年长花匠道:“他是你父亲?”
不料燕子乌亮的眼睛却瞬时黯淡了下来,眼睛垂了下来,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着,她竟是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。好一会儿她才摇了摇头,说她的父母早已过世,她从小就随着哥哥四处做生意,不料去年到长安时,哥哥却暴病而亡,她只能孤独流落在此,替人打零工养活自己。
宁国不由为她揪心,怜爱地握着她的手,问她是否愿意留在自己府中?燕子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宁国想起了浣月,不料燕子摇摇头:“我不替人家做仆佣!”
哦,宁国很是好奇,问她为何?燕子眨了眨眼,一滴泪还是忍不住地掉落下来,落在宁国握住的左手上。她伸出右手轻轻抹去了,抬起头来:“哥哥临走前说,要我不要为人奴仆,他说再贫不受嗟来之食,要做个自由之身。”她的脸昂起来望着天空,拼命地压抑着眼眶里的泪水。
宁国更加诧异,很少听到有人在她面前这么坦然地傲气,这孩子倒有些象——以前的令狐绢,不受拘束且傲气十足。想到令狐绢,宁国不禁又心生疑惑,不知绢儿现在如何了?算起来小天乔也有两岁多了,为何绢儿还是不肯捎个只言片语来?就连李瑞钦偶而来京述职,也从不到令狐綯府上来,难道真的只因为令狐綯所说的,目前李党得势横行,压制打击牛党之人,故他们还是避嫌少来往的好?可是他和令狐绢是至亲的兄妹啊……
“姐姐,这个给你!”宁国正站在一树晚开的红梅前茫然地出神,被这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思绪,她惊讶地回过头,燕子竟微笑地将一只用柳条和迎春藤编的小花篮送到自己面前。从不曾有人叫宁国“姐姐”,纵然听着春瑶芷棋她们之间叫得亲切,也知道她们将自己亦作为姐妹一样,但是有人这样的称呼自己,这还是平生的第一回!望着燕子脸上那一缕毫无心思的纯净笑容,一股暖意瞬间涌上宁国心头,许久不曾与他人有过这种无拘无束的相处了,她不由莞尔一笑,欣喜地将花篮接了过来。
自此,宁国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去花园看一看这个叫燕子的女孩,看看她修枝培土,或是静静在一旁听她唱唱歌,有时燕子闲下来,随手撷取一段柳枝竹枝就能做个哨子,吹奏一曲欢愉的《江南曲》。一次燕子竟用柳条编织了一只小兔子,这让宁国又想起了春瑶,以前春瑶常用草茎、树枝编各色精致的小玩艺,每每引来宫中姐妹的争抢。那些日子,即便是宫中被监禁的时候,现在回想起来,也有一种幸福在其中,至少那时母兄尚在,宫中的姐妹也都尚在……
宁国心中充满了惆怅,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女孩了。
燕子的话也渐渐地开始多了,她向宁国聊起许多自己从小所经历的事情,她知道的事情和现在这些侍女以及以前的宫女们都大不一样。并且燕子也从不把宁国当成夫人或公主,她说起话来率直真诚,她说的许多民情趣事是宁国很想知道的,宁国很愿意和她聊天。
花匠们的活计完工的时候,宁国再次挽留了燕子,希望她能留下来,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,她不必担心自由受到拘管的问题,她想走随时可以走。
燕子这次认真地想了想,乌亮的眼睛望向她:“就象——是在自己姐姐家一样,对吗?”
宁国一怔,她再次深深地被打动了,欣慰地道,自然!
燕子要留下来的消息却让令狐綯一愣,他本能地不喜欢那个女孩深邃的大眼睛,这让他怀疑她具有异族的血统。而且这个女孩每次看见他时,眼神中的坦然自若和毫无惶恐也让他不悦,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这么胆大狂妄!宁国说这女孩有些象绢儿,可绢儿的桀傲最是让他头疼,她竟因为阿古达木与不再自己往来,一想起来令狐綯就不由地生气!
令狐綯想着想着又皱了眉,前段时间他接到手下的报告,仇士良确实死于暴病。经查证,仇士良回家不久后就一病不起,谣言纷纷传说,仇士良是遭到了被他害死的那些冤死鬼的索命,因为他临死前不断惊惧地叫着“鬼——、鬼——”。但令狐綯很怀疑仇士良的死因,虽然仇士良宅院的守卫森严不用想也是知道的,但是鬼丐之流的人真的想要索仇士良的命,恐怕不是众多的守卫就能挡得了的!
令狐綯的府第一向管束严格,府里的佣人都是经过了层层挑选的。他也知道浣月死后,宁国身边侍候的人太少,紫罗墨兰年纪小倒还不要紧,平日里胆小怕事,不爱说话。为了讨宁国的开心,盈霜挑了不少侍女来,无奈宁国都不肯留下,却偏偏要留下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!但是看着宁国那么喜欢燕子,看到宁国和燕子说话时脸上流露的嫣然笑意,有一次他还见她和燕子坐在太阳下一边绣花一边轻声地哼唱!许久没有听到宁国的歌声了,这让令狐綯实在不愿扰了宁国的高兴!
令狐綯只能是在私下将盈霜训斥了一番,要求盈霜与燕子约法三章,令狐府可以让她进来,也任由她想走时可以离开,但她必须得严格遵从令狐府的家规!
不想燕子爽快地就答应了,她只有一个条件,那就是不肯接受盈霜为她更改名字!两人互不相让地坚持了一番,终于都同意将“燕子”改为“小燕”,也算是达成了妥协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