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口,彩棚扎的喜庆,清一色身着红袄的官兵,护在两旁。
东起西健康路、接三角荡,西至西桥对凤起路,长百丈的通衢大道,皆是人头攒动,摩肩擦踵。
爆竹是放了一挂,又一挂,满地都是红色的鞭炮屑,在阳光下宛如铺了一层红毯。
花沅拿出箩筐中提前备好的铜钱,开始撒铜钱。
巷子里无数的贺喜声,响作一片。
角落里,冀遵也是一身大红锦袍,可跟前却冷清。
他将这一幕瞧个满眼,气得红了眼眶。
他觉得自己就像小丑一般,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,戳他的脊梁骨……
可是鹿鸣宴在即,他不能错过这个露脸的机会。
遂强撑着精神,坐在滑竿上,跟了过去。
“恭喜解元公!”
“贺喜解元公!”
冀遵满耳都是恭喜那棺材子的声音,气得他脸色越发难看。
冀漾没空去搭理冀遵心里的酸楚,对他来说,这庶弟从不是自己的亲人。
若不是挨着当初祖母的情分,他甚至都不想再查劳什子真相,直接就把边亚煵连着她的儿女全部宰杀。
不过如今有小丫头愿作陪自己一生,他不想留下嗜血成性的恶名,没得自己解了无情药,还遭小丫头畏惧。
他彻底的忽视了冀遵,从善如流的面对道旁的人群,深深作了个团揖,道“多谢诸位捧场,冀某人感激不尽!”
整个贡院路,从头到尾,乃至左右酒楼、客栈,皆被百姓占满。
有抱着孩童的老父亲,叮咛道“你要好好读书,做解元公这样光宗耀祖的男人!”
也有牵着自家未出阁闺女的母亲,指着高头大马上冀漾,道“你看,这就是今科解元郎,以后咱家要是能有这般顶天立地的女婿,阿娘就是做梦都会笑醒的!”
几个小姑娘聚在一起,娇羞笑道“好俊俏的人儿啊,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秀的人儿呢!”
“咱们块丢帕子、荷包吧!”
“解元公,这是小女的心意!”
“解元公,这是我家新炖的肘子、烧鸡!”
“解元公,俺家自己种的小白菜、茄子,您尝尝!”
“解元公太瘦了,这是鸡蛋,给您补补身子!”
及目而来,皆是向他招手的小媳妇、大姑娘。
冀漾面色如常,不知想的什么。
他抬手,指了指旁边的大牛车,示意众人将东西往这放。
花沅不亦乐乎的坐在牛车上,指挥着屠维接住一应物品。
那大肘子一看就很香,待回去,就全部进了她的五脏庙。
想想就觉得十分美好呀!
花沅将拿回的东西仔细分类,分别装在包裹里,都琢磨好了去处。
“都瘸了?快点,快点!”冀遵催促着小斯,让臀下得滑竿,紧紧跟在冀漾后面。
可路上的,人就是都看不到自己。
他嫉妒得发狂,嘲讽道“解元郎,真是好风光呐!”
一旁的官轿里的刘敷,别有深意的望着骑马走在最前的冀漾,面上是一派和煦,可心里的恨恼,是如何也控制不住。
他要是早知道那文章是这小子写的,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中举。
还解元公?
真是岂有此理!
刘敷对着旁边的心腹小斯,低声吩咐了几句,就甩下了轿帏,再不露脸。
花沅在边府做过三载奴婢,对这种危险很是敏感。
她察觉芒刺在背,借着规整香帕的时候,不动声色的往斜后方,瞧了一眼。
是他!
刘嫄的父亲刘敷!
刘嫄的名字中的“嫄”与她的“沅”同音。
对方说自己冲撞了“嫄”,不配叫“沅”,屡次三番同花佳等人一起欺辱自己,还威逼自己,命令她改名……
某些并不美好的记忆,再次浮现。
大眀建国后,有许多世家和勋贵,但一直保留下来的却屈指可数。
四大世家:凤、李,花、林。
四大勋贵:荣、冀、周、刘。
只有这八族一直辉煌到先皇时,之后又有开始衰落的,这其中就包括“荣”,“冀”、“凤”三族。
他们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,可谓之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当年她外曾祖父被先皇初次厌恶,便是继室老刘氏引起的。
一场浩劫,荣氏子孙所剩无几。
她们这一房也是因此同荣贵妃的生父,闹出隔阂,后来那亲情关系更是一言难尽。
唉,取妻不贤,毁三代;选夫不好,毁一生。
对了,听屠维之前说漏嘴的那几句,再结合阁臣大人的的梦呓。
在十五年前欺辱冀漾的贵人,应该就是刘敷的大舅哥,凤惊鹏。
刘敷怕是已经认出,冀漾就是当年杀了凤惊鹏的小男孩。
此人聪慧,却睚眦必报,心胸狭隘。
在前世的梦里阁臣大人忽然中断的举业,难道与刘敷有关?
天啊,那这鹿鸣宴岂不是鸿门宴?
可如今已经在去贡院的路上,总不能直接就打道回府吧?
早知道方才在客栈里,就让阁臣大人装病了。
真是悔之晚矣……
她定要寻个稳妥的办法,帮着阁臣大人避祸。
做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人儿。
她就算没有娘家撑腰,也依然能旺夫!
花沅手中死死捏着小包裹,无心再收拾百姓投来的礼物。
冀漾稳稳骑在马背上,马蹄拨动徐徐而行,连个眼神儿都未给冀遵和刘敷。
对着人群拱手作礼,但余光却一直未离开傻笑的花沅。
他怎么感觉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小丫头,忽然就有些发蔫。
难不成是不想参加鹿鸣宴了?
一抹落日的余晖下,一卷云霞染成火红,贡院已是挂满了大红灯笼。
待步入大堂,水晶珠帘逶迤倾泻。
帘后,有人披纱抚琴,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,或虚或实,变化无常,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。
数百个案子整齐排列,其上各燃烧着一对小儿手臂粗的大红烛,席案上皆用红绫裹起。
待冀漾挤出重围,到贡院时,鹿鸣宴即将开始,众新举人正忙着与各同年互拜,堂上四处皆是欢声笑语。
冀遵等人本与冀漾同行,但那些姑娘们却是越聚越多,无奈冀遵与刘敷一干官吏,皆是走小路,提前到达贡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