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整理好表情,极力回想这宫殿的构造,摆放物品的位置,尽可能地不露出我的异样。
“檀香?你不是在修养吗?”听那一沉一浮地步子,我试探性地问。
檀香粗喘着气,好像是在捶腿做做戏,忙道:
“我来看看夫人你有没有事!”
有事?
“檀香是希望我有什么事吗?”我反问。
但是檀香有些急了,连忙解释道:“奴婢自然是希望夫人好的,只是……前些天我在洛园透气,遇到了卞夫人宫里的太监在一棵树下埋什么东西,好像是什么香料渣滓……当时我也没在意,没想到今早我在路过那儿,那里已经满目荒芜,寸早不生了!奴婢怕是夫人出了什么事!”
我轻笑,根据檀香说话的声音定位,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:“没事,你多想了。”
檀香长叹一口气,扶我坐下。
不过……
檀香刚才说练香的渣滓……我怎么忘了这个物证?
“檀香,快带我去卞夫人埋香料的地方!”
檀香如是照做,一瘸一拐引着我前往洛园。
我的世界里黑压压一片,洛园四周沉静,只有蝈蝈从远远近近的树丛发出一阵沙沙的微响。
虽然我试听定位能力极佳,但夜里的洛园除了蝈蝈儿声,寂静得单调,难以辨位。我借称檀香腿伤不便,扶着她便于认路。前往洛园的路我故意走得慢,走得稳一些。
黑暗无边无际,草丛中忽然传来长长短短的稀疏声。很黑很黑的夜,到处是静悄悄幽幽然的,霎那间流散出一声凄凉诡异的猫叫。
树边的蝈蝈儿先还叫得很欢,可一听到猫叫,就紧忙停了嗓子。一声猫叫,我和檀香都被惊愣了。
“夫人,我去看看是谁家的猫,大晚上的,一会儿乱窜吓着人可不好。”
我默默点了点头,依旧站在那寂静的洛园小径中,听风吹树叶的声音,迅速判断出建筑物分布和气味来源。
既是香料渣滓,纵十几日风吹雨淋日晒,埋地里总该有些气味的。
我顺着气味和听风辨声,细探脚下的鹅卵石,摸索着徐徐前进。
四周都是阴浓萧森的树林,隐隐现出些声音,都是树声风声,我唤了几声檀香,却没人应,下意识就缩了缩拳头戒备。
洛园冷静静像死一般笼罩了宇宙,四下里一片风打树林的寂静的沙沙声,那是最深最深的寂静。那寂静的沙沙声好像是一阵急促的踱步!
有人!
“谁!”
那步子凝滞了片刻,洛园里又只有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,但却并没有蝈蝈儿的歌唱,只听得见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鹅卵石声和耳边扑扑簌簌的树叶声。
那脚步声似是朝我而来,越发急促,我立即气运丹田,全神贯注定位终是在全力出掌而去时,却被那人敏捷地闪过,从身后用纱布一下子蒙住了眼睛,我正要反击,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!
“宓姐姐,是我!”
曹植!
我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是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想来是有什么急事找我。
“你在做什么?”捉迷藏吗?大晚上的!
我站定在原地,丝毫不露异样,听曹植说是赶来帮我解毒的,我这才反应过来纱布湿漉漉冰凉凉的,下意识去嗅了嗅,却没有闻到任何药味:
“这是什么?”
曹植不应,我忽然感觉眼周凉幽幽的,又夹杂了一丝丝儿热气。
“午太医令说这样可以加速药效……哦对了,宓姐姐你好端端怎么会中毒啊?”
额……
“你怎么知道我中毒的事?”
“郭姐姐告诉我的。”
郭姐姐……郭嬛!
我忽然惊愣:“她怎么知道我中毒了?”
曹植皱了皱眉好似也发觉什么不对。
我前脚才失明,她后脚就知道了,曹植到这洛园,没有提前半小时通知根本不可能到得了……
且不说郭嬛如何得知我中毒之事,但郭嬛得知我中毒后,若是单单有心解毒,可以命阿碧去取解药,或者就近让严嵩取来,反正严嵩也被她叫去,没有不取药回来的道理,偏通知曹植来洛园送解药……
不好,可能有诈!
我不禁后退了一步,四面里都是黑沉沉的一片,黑漆漆的洛园内,宁静得只闻风轻抚过树叶的声音。
突然间,隔着纱布闪入一道火光,我立即摘布四周环望,曹植惊喜我重获光明未罢,也反应出不对,忙要拉了我逃跑,紧接着就是一阵利索的铠甲声,周围突现数十个侍卫,各具一角,旋即半分声响也无。
一片死寂之中,只有晚风掠过败草,低低呜咽,灌进袖子里来,沁得一身都寒凉。
“不好!中计了!”
曹植疑惑地看了看我,我昵了他一眼,沉声问:“你敢和你父亲抢女人吗?”
曹植眉间一跳,眼里闪过一抹异样,想是被吓得默然了。瞬间,耳畔便响起一阵尖细的女声,混着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。
“母亲?”曹植不禁低喃,皱眉侧头瞅了瞅我,眉心拧结在了一起。他的眼神里有一丝的无奈和哀痛,微微闪烁。
我见这团团包围,也是走不掉了,索性静等着要面对的景象,缩了缩瞳孔瞥向那黑暗之处伴着火光而现的身影,中年妇女声高扬起来:
“嬛儿,今儿你说的好戏……子健?!”
女人话还没说完,脸上的笑容凝滞,旋即惊愣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,目光恶狠狠扫过我,赶紧上前拉过曹植:“你怎么跟这个贱女人在一起!”
“母亲!”曹植瞅了瞅我,又瞅了瞅卞夫人,尴尬地笑了笑想要和解一般:“母亲,您和宓姐姐可是有什么误会……她其实……”
“你叫她什么?宓姐姐?”卞夫人被气得脸色苍白,差点儿断气,一仰一仰地让曹植扶着,后知后觉抓着曹植就要转身:“快跟我回去!”
“哎!卞夫人!说好了是来看戏捉奸,怎么能先走!”另一个女人终于开口了,那一声尖细柔媚的女声,我是再熟悉不过!
曹植不禁皱了皱眉,用嫌恶失望的眼神瞪了瞪郭嬛,又愧疚似的看向我,忽而面孔坚毅,一声“退下”脱口而出,却无人应。
我扁扁嘴觉得无奈,曹植还真是天真,他以为,郭嬛调遣得了侍卫,还会听他调遣?
郭嬛是今天才知道他的身份,还是侍卫是今天才知道?
显然,这是郭嬛私下培训的死士!
郭嬛忽然鬼魅地笑着,目光扫过曹植却片刻都未停留。曹植好似在她眼里轻微得入不得她的眼一般。
郭嬛昵了卞夫人一眼,笑着走了过去拍拍卞夫人的手:“夫人,您怕不是心虚了?”
卞夫人气得一抖:“我心虚什么!肯定是那个贱女人勾引我儿子健!”
郭嬛徐徐走出几步,绕着走转了一圈,嘴角仍旧带着笑意,是那种邪恶到让人感觉扭曲的笑。
她抬起手想要搭我的肩,我敏捷地闪开,她却一点儿不怒,反笑道:“看来是看的见了。”
卞夫人猛然抬头,眼睛盯着我瞪得溜圆,却听郭嬛还在说:“卞夫人,想知道,是谁解了她的情花毒吗?”
情花?我不禁愣了下。
曹植默不作声,哀痛愧疚模样低头。想来郭嬛也是利用曹植孝心,骗得他来与我送药,好替母赎罪。
好一出借力打力!
卞夫人此刻是目眦尽裂般瞪着郭嬛,嘴角微微抽搐:“郭嬛!你竟然敢算计我!”
看郭嬛与卞夫人这般决裂,想来是郭嬛看出卞夫人无意助她嫁与曹丕,按捺不住了……
我趁着郭嬛和卞夫人杠上,迅速分析眼前形势,看这情形,郭嬛是非要把这红杏出墙的罪名嫁祸给我,顺带拖卞夫人和曹植下水。
我约莫是想得到郭嬛接下来要做什么了,但是曹植说多错多,倒不如不让他插手。
“郭姑娘口口声声一个捉奸,敢问说的可是我和三公子?”我轻笑道,不紧不慢地走近,却斜昵了卞夫人一眼,吓得她差点儿腿软。
曹植虚了虚眼,想说什么,我却示意他不要说话。
我回头,正好对上郭嬛尖锐锋利的目光,那目光里,燃着熊熊烈火,几欲焚毁我魂魄!
不过那几秒的敌意,郭嬛便浅笑着,扭着细腰踱了几步:“深更半夜,男女私会,证据确凿,不是很明显?”
“不!是这个女人恬不知耻!”卞夫人气得牙痒痒,从曹植胸口中脱出,一把扑到郭嬛胸口上。
郭嬛从容地将卞夫人的身子扶正,瞥了曹植一眼:“三公子,你敢说,你对甄夫人从未动过心思?”
曹植眉宇微颤,长憋了一口气。卞夫人见郭嬛突然把矛头调转,忙回头抓住曹植摇头,示意他不能承认。
我心里也捏了一把汗,虽然曹植不笨,确实被我这皮相迷的神魂颠倒,但是对他而言,目前曹操都是慈父形象,忠孝节义让他还未公然反抗曹操……
若是有一天他硬气了,与我联合抗击曹丕和曹操,倒是上上策,可如今……万一他对曹操抱有幻想,一旦松口,死的倒不可能是他!
会是我!
我不禁冷笑,故意转移郭嬛的注意力挑衅道:
“不过是郭嘉的义女,郭嘉已死,区区义女如今也敢伸手管丞相的家事?”
“你!”郭嬛被我气急,咬牙恨不得把剑了结我,但是旋即克制下,作一副不屑模样昂头侧视我,冷冷道:“丞相府中无小事,甄夫人做出这般丑事,您觉得……丞相会留你吗?”
“哦?”我反笑,“郭姑娘口口声声说捉奸,可是有真凭实据?这栽赃夫人和公子,可不是什么大罪……顶多也就是……株连九族嘛!”
我故意拖了拖“株连九族”四个字,念得极重!郭嬛惊了一下,挑了挑眉,继续绕着走踱步,又扬声笑道:“甄夫人腰间的锦囊……就是铁证!”
锦囊?
我不禁瞥了瞥我的腰间,思虑片刻旋即抬头看向曹植。
幸好,他没有公然佩戴我送给他的锦囊!
不过郭嬛下一秒便把一个素色锦囊在我眼前晃荡,我认得那锦囊,上面有我的名字!
我看向曹植,看他也是一脸疑惑,想是郭嬛用尽了心机搞到这东西。
她趁我不备,迅速扯下我腰间的锦囊,双手举起比了比,放大声道:“一样的布料,一样的绣工,这不是定情信物,甄夫人不贞不洁的铁证!”
卞夫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一口气吸得脖子缩了一圈儿,眼神在那两个锦囊中极速流转,一脸不可思议模样,气得直接昏厥在曹植怀里。
我不禁想笑,就凭小小锦囊就想定我的罪?也就卞夫人爱子心切,糊涂得被气晕,我可是清醒着呢。
“布料绣工一样就是有染,郭姑娘怕是太草率了吧?那我身上这身衣裳和那些丫头也都出自丝织作坊,难道姑娘要说,丞相的夫人不喜欢男人,喜欢女人?”
郭嬛气得嘴唇抖了抖,斜眼看我,眼里写着满满的得意和不屑,轻轻挥了挥手向自己的侍女。
侍女抱着一幅八尺卷轴,以金丝镶嵌轴边,饰以玄黄色腊梅花样,图案精致。
我心里有一丝隐隐不安,见那腊梅图案不自觉就瞥了眼曹植,他的目光和神情非常古怪,甚至可以说是小心地、默然地盯着我,那眼光不仅使我感到陌生,而且似乎含着刻意的提醒。
侍女得令便哗然将画打开:画上一袭红衣,披发起舞,婀娜多姿……心形脸,细眉,双眼皮,眉间一点朱砂痣!
“甄夫人……可识得这画像上之人?”郭嬛不紧不慢道。
我假装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,淡然回道:“自然。”画上可不就是我嘛!
可她拿出这画像是什么意思?这画像……不该是曹丕发现吗,怎么会在郭嬛手中?
莫不是……
“锦囊是可能凑巧用了同样布料,同一绣娘,但是……”郭嬛挥了挥衣袖,十分气派地昂起头,俯视台下的卞夫人,继续道:“大公子西征前夕,命嬛儿将画像交于三公子。大公子惹怒丞相,甚是觉得不孝,三公子乃是丞相最心爱之公子,由其再呈献给丞相,必然大悦。可如今……三公子私藏夫人画像,这可是证据确凿!甄夫人……你还有什么话好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