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庙内还在整队,庙外阿葛哈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。他是满洲八旗子弟里头叫作“铁头蚰子”那类人物——过了冬的蝈蝈,京师里趟得开,上到王公勋贵,下至乞儿卖唱、引车卖浆之流,斗鸡走狗调鹰喂鹦鹉的场子里头都兜得转——本家祖宗汗血功劳有的说嘴,古董字画碎铜烂铁赏鉴上头抵得了当铺朝奉——下头人瞧他是天家亲戚半个金枝玉叶,上头贵人瞧他是勋戚后代,又有母亲偌大面皮搁着,走到哪人都说“这蝈蝈真帅”——其实不过是夸奖金丝蝈蝈笼子罢了——打东汉外戚党锢至今,千古贵介子弟抵死不悟这个道理——宗人府里闲得发闷又调内务府,又嫌内务府升官慢,又调出来当军差,混几年再回京升官好资格。这么一把算盘今日遇上了福康安。他带着副管带,还有营里的十个棚长、一个书办站在庙外,等得探头探脑,几次伸脖子往里张望,山门里站岗的亲兵那股威势又逼得他退了回去,伸舌头扮鬼脸儿笑道:“福四爷见了老傅恒跟个避猫鼠似的,出门就这么大威风!”那书办在旁耸着兔皮耳套谄笑道:“您老在京认识四爷么?”
“认识!怎么不认识!福隆安福灵安还都是老票友了!”阿葛哈晃着辫子笑道,“有一回这哥儿背不上书,他老子要揍,还是我求的情呢!……四爷喜欢带兵,是个大将胎子,你们一见就知道了……”正胡天胡地吹牛,王吉保出来传令叫进,便住了口,心里打鼓脸上嬉笑着亦步亦趋进了庙。一进山门,他就觉得气氛不对。贺老六告诉他是“福四爷带了十几个随从黑夜赶来”,但这庙里大块方队就有四个,在甬道东西分两厢列队,人人腿缚扎带腰中悬刀挺身立在遮天蔽日的大柏树下,廊庑下碑碣旁几乎隔三步就有一个亲兵,手按刀柄目不邪视钉子似的站岗,满院甲兵如林刀丛剑树,一声喘息咳痰不闻,肃杀得令人窒息。玉皇大殿前矗着的大铁香炉燃着柏枝香檀香,一如平日香烟袅袅笼罩,二十多名军校皮甲银袍雁序旁列,三十多个火枪手也都挂着大刀挺枪直立,俱都是彪形大汉,一个个面目狰狞,中间簇拥着一位青年将军,也是白袍银铠、二层东珠金龙顶旁悬一条白布,白净面皮上目如点漆眉分八字,清秀得令人一见忘俗,这就是带孝请缨的新封公爵福康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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